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朱津也恍若不曾看见天子脸上的怒意与惧意,懒洋洋地伸出手来,稳稳地放在天子面前。
一侧,孙节被人架走,他那嗓子早便嘶哑,情急之下的叱骂更是几不成音。
天子本能地伸手去拉,可只动了动手指,眼前朱津那骨节分明的瘦长手指也一动,天子便硬生生止住了动作。
接着,缓慢而僵硬地把抬了一半的手放进朱津的掌心之中。
但见朱津欣慰地笑了笑,合起手掌,轻柔小心地包裹住天子白得毫无血色的手掌。
肌肤相贴。
朱津的掌心很冷,像是不再温热的一具躯壳,只一接触,那教人作呕的寒意便侵袭而来,攀缘而上,渐渐地吸附在人骨与皮肉之上。
这原本就是朱津的目的,自那头一个打开宫门,头一个策马入宫的贼人开始,就注定了皇帝必然受制于他,必然身陷“囹圄”的下场。
没有兵、没有权,只有朱津十年来大发善心施舍的名头,虽明知这皇位是如此岌岌可危,可当被逼至角落里时,这一切真实的恐惧才铺天盖地而来。
“……孙节毕竟侍奉朕数十年,留他一条命。”皇帝低着头,看着自己被朱津小心握住的手掌,一字一句地挤出这句话来。
“陛下放心。”
“还有这阖宫的宫人侍卫,都是忠心耿耿,多年苦劳,罪既未定,便不宜严刑相加。”
“这也是必然。不过是出宫躲些时日,等这京城里的逆贼肃清了,北宫安定了,还是要接陛下回来住的。届时,陛下身边可不能没了内侍。”朱津温声道,顿了顿,又看着皇帝低垂的眼睑,头也不转地扬起声来,喝道,
“……都听见陛下的吩咐了么?!”
“——听见了!!”
那声势如山如海,喊得皇帝一阵恍惚。
确实,朱津行此悖逆之事,哪怕再成竹在胸,必然也会忧心名义不正。而今日若非是皇帝低头,如果真的流了血,在场的所有人等,甚至连带朱津自己的下属,都可能在日后被清算,封口。
本能的恐惧之后,一阵后怕猛地涌上心来。
等回过神来,皇帝已被朱津恭谨小心地牵下石阶,又牵至朱津自己那匹高大骏马前。
许是方才的回应实在喧闹,马儿有些烦躁,头冲着皇帝一摆,鼻息连连,一副不大情愿的样子。皇帝脸色隐隐发沉,那朱津却是更开怀了,笑着牵住马头,让马儿又乖觉地立在原处,然后把另一只手扬起:
“还请陛下上马移驾。”
竟是一副大义凛然,舍了自己坐骑也要让与天子的模样。
然而,那马虽静了下来,可这高头大马,单是马背便近乎与人肩平齐,鼓涨的肌肉,撑着那发亮的皮毛,好一个骠肥体壮,雄姿勃发的龙驹,似乎下一刻便要扬蹄伤人。
寻常人见了,只会望而却步。
皇帝又怎敢上马。
此问,朱津是故意的。
十年,整整十年深宫的岁月,从懵懂醒事开始,直至及冠,哪怕在东宫皇帝再天资聪颖,哪怕少时学过骑术,毕竟朱津不曾允过出宫。十年荒芜,如今皇帝自然也是不会的。
不多时,他似乎瞧够了皇帝脸上的恼意,才作出恍然的样子,笑着又伸出手来。
“不如臣帮陛下一把。”
“不必了。”皇帝咬牙道,“你要朕‘移驾’,那朕就算是徒步走,也要走——”
话还未说完,便被朱津打断。
“——也是,陛下出行,自然是要乘大驾!来人!”
他一扬手,便有车架从宫门外缓缓而来。分明是早便备好了车,竟也要逗皇帝恼上一恼。
——
车架一到,皇帝便被两个早便投靠了朱津的小黄门扶上车去。
然后便是朱津。
他也理所当然地坐进御驾当中,冲着皇帝一笑,坐在了对面。
二人一齐,摇摇晃晃地出了宫门。
夜里的洛阳一片寂静,只听那马蹄声、车轱辘声,还有人脚一下一下踏在出了宫城,那些或因偏远,或因人烟稀少而未清理积雪的道上。
十年过去,若说宫中道路皇帝还熟悉些,但在宫外,那些陌生的景象一掠而过,便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,更分不清这车架是要往哪儿去了。
既然分不清,便干脆不去瞧。
这样的死寂一直维持了许久,也不知究竟出城了没。
终于,安静的夜里,思绪沉淀下来,皇帝抬眼与朱津对视,忍不住开口道:
“你前两日早便查出了王邈与聂永通信,是也不是?你早便猜出此事有孙节参与,是也不是?!
“今日,你不过是借故发难。是裴方信使终于抵京,不,是伊阙关的信使——徐军早已北进,劫住了南阳至京兆的大道,所以这两日战报未达,但徐军已奔袭多日,深入腹地,早没了补给,行至京兆,必然得先下注城,然后便是伊阙关——
“你是得了伊阙关的战报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