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笔一挥而就,吹干墨递过来,康白接在手里,入眼便是一纸飘逸的行草,原来她的字,与她的画一样好。也是,她还能有什么不好呢。
心里忽地一动,康白转开脸,看见桌边靠墙放着半桶湿泥,极力想要找个话题,便指着问道:“这是做什么用的?”
“我想试着做做塑像,”苏樱顿了顿,觉得难为情,脸上有些热,“泥水总是调不好,不是太软容易变形,就是太干容易裂,试了许多次都不太好。”
泥水配比乃是塑像师密不外传的技艺,哪里就轻易让人学了去呢。康白余光里瞥见她微红的脸颊,心跳越觉得快,低声道:“将来拜了师,自然就会了。”
“除了这个,还有许多也不大行。”苏樱笑着摇头,“我原想着既然能画,塑像应当也容易上手,试过之后才发现两者截然不同,塑像似乎更重骨骼框架,乃至言谈说笑时肌肉的走向都要考虑,我作画重神韵,写实总差点意思,再有就是女子的骨相我还勉强算得熟悉,男子就全不行了。”
许是灯火晃了眼,鬼使神差的,康白应声道:“那么叶师可以拿我当做模型。”
话一出口,立刻觉得唐突,待要弥补,又不知该如何弥补,康白沉默着,听见苏樱轻快的语声:“真的?那就多谢康东主了!”
让他心里也跟着轻快起来,索性坦荡着转过脸来:“叶师需要我怎么做?”
怎么做?其实她也不很清楚,只是凭着本能觉得塑像应当更注重立体,更看重骨骼肌肉,前些日子在寺庙里画经变时她也曾趁着无人偷偷磨过佛陀的金身,但比起真人,总还是不同。苏樱想了想,试探着道:“若是不唐突的话,我想看一看,绘幅草图。”
她也曾躲在暗处偷看过塑像师做活的情形,那些学徒会对照着师父的底图来做,与她绘画专注神情形态不同,塑像师的底图上会标注人体比例和骨骼结构,这些非是熟知,不可能逼真。她也曾拿阿周和叶儿练手,细细摸过观察过,但是男子的骨骼,她却是没有那么亲近的男人可用了。
康白心跳越发快了,猜不出她要怎么看,也不知是否需要宽衣,她并没有要求,他便原地站着,她很快走近来,围着他走动打量,康白抬着眼望着远处壁上的佛陀相,饶是活了三十多年,此时竟像年轻人一般,心跳快如擂鼓。
苏樱走着看着,在心里默记,又伸手比着各部分比例,在纸上草草画下。康白身量颇高,肩宽腰窄四肢修长,因为是粟特人的缘故,五官轮廓深邃,此刻昂着头望着远处,让人不觉便想起了庙里的金身像,也许是因为,佛陀最初的面貌,也是西来人的模样吧。
此刻他一动不动也如金身像一般,苏樱一时忘情,不觉伸手搭上头部。
康白觉得她手指触到的地方猛地一热,浑身都僵硬了。她踮着脚尖还在摸,指腹沿着他的耳侧一点点向上,摸过下颌,中庭,直到额头、颅顶,又从顶门处下来,隔着头发摸后脑勺的轮廓。
康白觉得痒,热,想蹲下来方便她,又一动也不敢动,她的手慢慢从脑后向着脊柱方向,在肩膀分开,停在肩胛处。
全身都绷紧了,康白脑子里乱哄哄的,忽地想到,最近行路辛苦,大约是瘦了些,不如从前健壮了。
苏樱转到了前面。眼前的脸从画师的角度来看实在优秀,眉高鼻挺,轮廓分明,五官在端正中透着浓烈,让人看过一眼便再不会忘记,正要伸手触碰眉骨和山根,蓦地看见康白漆黑浓长的睫毛颤了几下,平日里只透着淡淡蓝影子的眼睛突然变成幽深的蓝,苏樱心里一跳,急急撤手。
脸上不觉便红了,慌张着行了一礼:“抱歉,是我唐突了。”
说到底,与康白也不过才第三面见面,原说是看看,一时忘情,竟然上手去摸,竟把他当成叶儿她们了。
康白绷紧的神经骤然松弛,说不出失望还是别的什么,低声道:“无妨,你可以继续。”
话一出口,自己也觉得暧昧,连忙添了一句:“只要你还需要……”
却是更暧昧了,康白急急停住。
灯火摇了一下,叶儿下了脚手架从另一边走来:“姐姐,那边的莲台我都画完了,你去看看吧。”
苏樱定定神,觉得脸上有些发烫,连忙跟上叶儿:“好。”
她走了,洞里突然一下寂静到了极点,康白依旧站在原地,皮肤上她手指触碰过的地方火辣辣的,在无法言说的怪异滋味中目光追随着她的背影,久久望着,想着。
四条街。
大门一连敲了许多次,阿周急匆匆跑出来,打开门时,来人骑着马,从不曾见过的青年男子:“大嫂,叶苏叶画师是住在这里吗?”
不远处,张用匆匆赶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