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赵珩轻轻点头,笑眯眯地说:“好,卿且自去。”
周小舟见礼,随即退下。
赵珩与冯延年无言地又行数十步,至一小亭前方停下。
君臣相顾而坐。
冯延年不语,赵珩亦不催促,他目光流转,见此地清幽,花木累累,枝条垂压交错,已成幛幔,微风时时拂面,闲坐好不惬意。
沉默片刻,冯延年才道:“陛下如天之恩,臣感激涕零。”
臣子恭恭敬敬地垂首。
他看不清帝王的神情,去能感受到那抹恍若天然含笑的目光轻轻地掠过他低垂的脖颈。
是一种探究、审视的目光。
静默中,唯听木叶沙沙作响。
冯延年忽觉异常紧张。
心口急促地跳动,一下紧接着一下。
砰砰作响。
就如先前每一次改换门庭一般,他应向皇帝表露忠诚,而后,居上者含笑地接受他的拜服,主与从其乐融融,虚伪矫饰。
他以为自己早就做得轻车熟路,却在此时面对赵珩时,紧张得牙齿都在发颤。
为何?
因为帝王不计前嫌地看重他,将新政改税制这件本该由至亲至信的臣子来推行的重要政务,交给他全权负责?
还是因为皇帝信赖他的全部决定,即便他说出封赏远赴明远的官员,不疑他有私心,轻易地接受了?
还是因为,知他官声不佳,所以特意给他一个收拢手下人心的机会?
那道含笑的目光似乎有温度,所到之处,灼得人心里阵阵发烫。
目光一路游走,划过青年官员即便下拜依旧劲瘦秀直的腰背,帝王笑了笑,道:“冯卿多礼。”
冯延年更觉紧张。
“冯卿为新政费尽心力,这一切朕皆看在眼中,”赵珩语调醇润动听,令人不自觉地信任仰赖,“非朕徇私偏袒卿,而是卿殚精竭虑,无论受何等优容,都理所应当。”
冯延年心情复杂,唇瓣微动,平素巧舌如簧的尚书大人一时竟没说出话。
皇帝言下之意,既肯定了他的能力和辛劳,还让冯延年放宽心——此后,即便卿受恩深重,也不会再担一个佞臣之名。
心绪激荡动容的同时,又滋生了丁点微妙的失望。
帝王无私意,也就意味着,此刻在这个位置上,只要能做好,无论是谁,帝王都会分外厚待加恩。
无有特例。
冯延年俯身,深深叩首,道:“臣感激陛下厚待,”顿了顿,声音有些沙哑,“陛下不弃臣之恩,臣百死难报。”
冯延年说得真心实意。
话音未落,手臂便被一双手虚虚托住,赵珩的声音自他头上响起,“冯卿啊,”皇帝叹笑,很有几分无奈,“朕可不要你死。”
温热的体温顺着二人相贴处传来。
烫得冯延年僵了僵。
“陛……陛下。”他忙借着这个动作起身,慌乱地往后一退,不敢让赵珩扶着自己。
头垂得更低。
不愿让皇帝看见他泛红的眼底。
赵珩笑看冯延年,慢慢道:“朕要卿活着为朕效力,卿可明白吗?”
从帝王的角度看,冯延年姿态恭顺,满面感激,仿佛受帝王厚恩,誓要以命相报。
赵珩愿意相信,此刻冯延年的忠诚是真的。
但同样,赵珩并不介意,冯延年不过是在同他做戏。
他无需冯延年对他忠心耿耿此生此世唯君一人,他要,冯延年有用,且,能为他所用。
足矣。
冯延年心头剧荡,哑声道:“是。”
“赴明远的诸官员皆有赏赐,”赵珩笑道:“卿却无所有,”他低头,正与冯延年相对,“冯卿想要什么,不如同朕说来。”
眸中光华粲然,如金似宝。
却令人不觉刺目,反而有种,将要陷入其中的幻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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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目相接,冯延年霍地低头。
想要什么赏赐?
他愣愣地想。
冯延年官位已至人臣之巅,但功绩又没有大到能裂土封王的地步,眼下竟封无可封,赏无可赏。
然,此次经过此次改革,户部大权在赵珩的授意安排下多归于冯延年手中,对于他这种人来说,能大权独揽,就是最好的封赏。
冯延年立刻道:“陛下,新政尚未推行,臣功绩不过微末,皆仰赖在明远的同僚辛劳理事。”沉默一息,“待新政推广开来后,陛下再为臣叙功亦不迟。”
赵珩大笑。
冯延年很聪明,同这样聪明又有分寸的人相处,让他觉得很是舒服。
“好,”赵珩抚掌道:“朕就静候卿功成了!”
“臣领命。”冯延年郑重道:“臣定不负,陛下信任。”
君臣二人又说了小半个时辰新政的事,冯延年方离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