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隔得很远,他消瘦的身影大半被飞檐遮住,但探身向前的姿态那么紧绷,让她只看一眼,便已知道他此刻有多么担忧恐惧。
心里涌起复杂难言的滋味,似悲似愁,沉甸甸的,压得人喘不过气。但此时,决不能让人发现他们的关系,否则她就会成为制约他的软肋,无论是他还是她自己,都不会好过。苏樱转回头,向张伏伽又走几步:“阿摩夫人命人去会馆带儿过来的,并未准许康郎君跟随。”
张伏伽皱眉。这个带字用得太古怪,难道不应该是请么?不由自主追问道:“她要你来做什么?”
“儿也不知。”苏樱向他紧走几步,“去了许多护卫,围住会馆不许人进出,只要带儿过来见老夫人。儿有些害怕,不知道是不是哪里得罪了老夫人,若是无意中冒犯了,千万请老夫人原谅。”
露台上。裴羁大半个身子已经探出阑干,午后的热风鼓荡着吹过,整个人摇摇欲坠。隔得太远,听不清她说了些什么,只看见一个侍婢飞快地跑进了偏院,是去通知张法成的,他贼心不死,又掳她进府。
一霎时想起私宅中那些惨死的女子,目眦欲裂。
庭院中,张伏伽挥手斥退了想要拉扯苏樱的护卫,沉着一张脸:“你是说,阿摩夫人强行带你来的?”
“大哥!”远处一声唤,阿摩夫人急匆匆走了出来,总觉得似被人盯着,下意识地抬头,看见客院高耸的飞檐下惊鸟铃摇摇晃晃,响出悠远的铃声,并没有人,但她总觉得,似乎裴羁在那边看着。
快步来到张伏伽近前:“大哥,我请叶画师来为我作画。”
作画?张伏伽皱眉,上次康白明明白白说过着急完婚,为什么才过几天,又用同样的理由把人带来,甚至还出动了护卫围住粟特会馆?粟特人在沙州为数不少,康白的影响力更是不容小觑,这么做,难道不是挑起矛盾,使各族不睦么?沉声道:“叶画师还着急与康白完婚,你换个别的画师吧。”
“大哥,我是为了寿成,才特意请叶画师来。”又焉能放走她?她的直觉不会错,这女人跟裴羁有关系,方才多半是裴羁在露台上看着。阿摩夫人忙道,“他也受邀去千秋节,不知奉献什么礼物合适,我想着让叶画师画几幅经变图,让人赶着绣了送过去,也好不失礼数。”
片刻之内,竟两次搬出张寿成,来换他心软同意。内中必有蹊跷。张伏伽抬眉:“你那里还有法成时常来往,叶画师一个女子,不方便,东跨院还空着,收拾出来让叶画师先住那里吧。”
东跨院挨着他的住院,稍有动静便能听见,却是不方便行事了。阿摩夫人一阵懊恼,还想再说,张伏伽已经叫来管事吩咐了,阿摩夫人忍着气:“好,听大哥的。”
边上,苏樱松一口气,福身向张伏伽行礼:“多谢节度使关照。儿孤身前来,康郎君必然十分担忧,能不能请节度使派人知会康郎君一声?”
康白与张伏伽有旧交,一来一回传话,自然会告知更多内情,有康白出面指证张法成,却比她这个陌生人更有分量。
“好。”张伏伽摆摆手命人去了,看向阿摩夫人,“作画的事我来安排,你不用管了。”
阿摩夫人咬着牙,此时已然明白是苏樱险中求胜,万想不到看着娇弱无用的一个,竟有这般胆色!下意识地又向客院露台上一望,飞檐后空无一人,但这般手段行事,总让她觉得与裴羁,有几分相似。
露台上,裴羁死死压下焦灼,隐住身形。
额上森森出了一层冷汗。不能被人发现他们的关系,否则一定会陷她于更大的危险。但也决不能让她留在府里。今天张用来时,一定要送她走。
耳边听着下面没了动静,裴羁终是忍不住,从飞檐后探头。
东跨院,苏樱心中一动,抬头。
飞檐后衣袂一闪,四目相对,只是一瞬,各自都已回头。苏樱心中涌起无数难以言说的滋味。从前恨他,躲他,却不想到再相见时,却是同时身陷囹圄,隔着咫尺天涯,遥遥相望。
廿六条街。
吴藏匆匆赶回来,身上犹自染着血:“张法成的人往吐蕃方向去了,我人手太少,没能全部拦住,在其中一个人身上找到了一封密函。”
张法成派出去了几拨人手,他截杀了两拨,但对方人手太多,终归还是跑掉了一大半,好在有这封密函可作为证据,指证张法成。
宋捷飞接过来打开,眉头越皱越紧,是吐蕃文字,这次来的人里,只有裴羁懂吐蕃文。合上交给张用:“呈给相公。”
咣,门开了,外面哨探的侍从飞奔而入:“快走,外面在捉拿长安口音的中原人!”
宋捷飞急忙站起,这两天为了隐瞒身份,他们都是做嗢末人打扮,但口音难以更改,一旦盘查,就会露出破绽,可沙州城人生地不熟,该去哪里?
“去找康郎君。”张用打开后门,“走!”
粟特会馆外。
康白催马走出几步,道旁忽地闪出一个戴着斗笠的嗢末男人,唤了声:“康郎君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