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你哭了。对面的女孩伸过来一个手帕。

风太大了。我随手拉下了车窗。

车厢过道里也站满了人,都在冷眼看着座位上的我。我用目光把众多冷眼打回到自己的脸上,又看了一圈,周围全是脸,各种各样的脸,摆出的却是同一个表情:看戏。脸上挂满关切和同情的只有对面这张脸。我不是演员,不需要观众。

对面的女孩表情僵硬了一下,收回了手绢。顺手在浓密的长发上捋了捋,脸上却笑了,重新认识一下,我叫段玉。

我的脑子里还是站台上那一袭飘荡的长发,眼里一时半会儿也容不下别的长发。我闭了眼睛,没有啃声。

对面的女孩一点儿也不觉得尴尬,话语热刺刺地传了过来,你真小气,老黑?

老黑这个外号,只在我们宿舍传播,异性知道的只有葡萄。我睁开了眼睛,看着眼前笑意吟吟的女孩,目光里全是探寻,你是谁?

显然,女孩很为自己的话术成功地博得了我的好奇得意,你猜?

这是一个吃定了我的女孩,她对我了解不少,我却对她知之甚少,准确地说除了外貌,一无所知。我认真地看了看她,确实从她的面相上看出了一丝熟悉,但却难以把她和现实中的某一个人关联起来。我重新闭上了眼睛,继续在脑子中搜寻。她的头发很长,甚至比葡萄的长发还要长一丢丢。在我们学校,头发长的女孩很多,但都是以两根长长的辫子的方式呈现,散披在身后的只有葡萄一个人。面前的这位也是:她的眼睛很大,葡萄的两只眼睛乌黑乌黑的,圆圆得像两只葡萄。她的眼睛也乌黑乌黑的,圆圆得像两只葡萄。我总觉得,她的眼睛没有葡萄的圆,没有葡萄的大;她的皮肤白里透红,长得很是生动,有顽皮,但更多的是嘲弄。葡萄的肤色没有她脸上的那些红晕,是一种更为纯净的白,瓷娃娃一般。两者比较,我更喜欢那种没有一丝杂质的白净。

火车轮子在铁轨上摩擦的声音像一首催眠曲,我随着火车的晃动而摇晃,直到把我摇入梦乡。我看到葡萄的时候窗外已经黑了,车厢里的人都睡着了,一个个脑袋在肩膀上东摇西晃。葡萄跑起来的步子很大,身姿很是好看,就像奔跑中的日本电影《排球姑娘》中的小鹿纯子。有一次我和葡萄讨论剧情时,无意中说了一句,小鹿纯子长得真好看。葡萄听完,直接揪住了我的耳朵,给你机会,重新说。当时为了耳朵,我赶紧做了补救,你比小鹿纯子好看。但在心里,我还是觉得小鹿纯子长得好看。但也就是好看,因为,小鹿纯子好看和我没有关系。比如她除了好看,我再也没有任何感觉。葡萄就不一样了,她揪住我的耳朵的时候,身上的一种气味被我偷到了鼻孔中,感觉只有一个:好闻。

跑得和小鹿纯子一样的葡萄身体上没有了以前我向往的味道,我恍然大悟,原来女孩子在奔跑时身上是没有味道的,小鹿纯子是这样,葡萄也一样。我看见葡萄一边跑,一边朝我大喊,我一个字也没有听清。随着列车的颠簸,一颗脑袋带着一头长发从我眼前掠过,我恍然大悟地冲着葡萄大喊道,葡萄,你是不是有一个妹妹?

葡萄没有妹妹,那个逐渐熟悉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,你猜错了。

我知道自己刚才做了一个梦,既然喊出口了,我就不能再装睡了。我睁开眼睛,看着眼前长长的头发问,你到底是谁?

长发女孩说,到站了,该下车了。我看见她随即站立起来,很轻松地从行李架上拿下了那个大箱,冲着我莞尔一笑,走了。

车厢里一阵躁动,我在躁动中,知道自己也该下车了。在去单位报道的路上,我还在琢磨,她到底是谁?为什么和我在同一站下车?

学校的宿舍虽然简陋,但床板总比火车的座位舒服,最起码它可以让我把身体捋直。拖着蜷缩委屈了一夜的身体,我懵懵懂懂地随着人流出了站,才知道站外的人要比学校的操场上多得多。屋檐下的走道上躺满了人,有男有女、有老有少,早晨的空气中弥漫着一阵脚气的味道,有些冲人。好在人群中还有一小股人流通向车站外边,我知道时间还早,一边随大流一边东张西望,终于在雾气后面,一家挂着“片片面”招牌的小饭馆吸引了我的脚步。

我们学校的门口,也有一张同样字样的招牌,是我改善生活时必去的场所。马上就是“商品粮”了,犒劳一下自己也不为过。小饭馆门口雾气腾腾,里面更是蒸汽萦绕,正是早饭时间,蒸汽里隐现着一颗颗脑袋。我的到来遮住了从门口照射进来的光线,小饭馆里面更阴暗了。我在雾气中寻找着没有脑袋的地方,那意味着可能有一个座位。屋子本身不大,很快我就在角落里找到了一个空位。只是,空位被一个巨大的箱子占领了。

我指了指箱子,对埋头在大碗里的那颗脑袋说,能不能移一下箱子?

那颗脑袋埋在饭碗冒出来的雾气中,面片继续往嘴里“呲溜”着,过了片刻,才含含糊糊地说,自己搬。

我终于有了座位,坐下后才看见,空位上放着一大碗片片面。我不禁在内心笑了一下,竟然有人比我的饭量还大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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