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许妙愉走了。
她的脚步慌乱,没了来时的从容与雀跃,几乎是落荒而逃,绣鞋踩过水塘也茫然不觉。
景珩一直跟在她的身后,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,挡住周围不怀好意的目光,直到主仆二人走到许府所在的大街上,才转身回去。
肩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,景珩皱了皱眉,加快脚步走回住处,在小院所在的巷口停了片刻。
巷口多了几个脚印,延伸到他的住处。
推开院门,果然有个男人正站在院落中央,不算陌生但也不熟悉,是前几日跟随在卢啸云身边的一个人。
此人见到他,抱拳道:“景公子。”
景珩神色不变,“卢啸云让你来的?”
“正是。”男人微笑道,“二爷让我来问一声,他答应你的事情已经做到,不知道景公子对二爷的提议考虑得怎么样了?”
景珩走到屋门前,抬起未受伤的右臂,手指放在门框上。
他没有回头,语气稀松平常,“我的回答还是不变,帮你们脱身已经是我能做到的极限了。”
男人眉间隐有不悦,但他很快压下来了,仍然笑着问道:“是因为许小姐吗?”
景珩转头盯着他,黑色的瞳眸中似有风暴席卷,他的声音很沉,“我之前就说过了吧,不要把她牵扯进来。”
少年站在台阶之上,身量颀长,俊逸的面容已经褪去青涩,棱角分明,严肃地看过来,竟不禁让男人感到了压迫感,额头冒出冷汗。
男人沉默不言,景珩等了一会儿,推门进屋去,木门发出吱呀一声,隔绝内外一切喧嚣。
药瓶仍然放在桌上,烛火燃到了底端,摇摇欲坠,景珩换上一根蜡烛,将剩下的药敷上,又拿白布包扎好。
夜晚已经来临,他却不急着去休息,许妙愉的突然到来,勾起了他一些久远的回忆。
十一年前,他不过七岁,懵懂无知的年纪,但也已经开始记事,记忆中的家比现在的住处好不了多少,刑部一向不算有油水的部门,父亲又只是小小主事。
父母之间常因柴米油盐发生争吵,但更多的时候生活仍是平静幸福的。
他仍然清晰的记得那一天,父亲在刑部当值,母亲在收拾屋子,他吵着要吃西街的烧饼。
母亲拗不过,带他出去买了烧饼回来,刚走到巷口,就看见家门口站了两个父亲的同僚,表情悲戚。
他们尚未开口,母亲已经从他们的神情察觉到什么,拉着他的手僵在原地,他能明显感觉到母亲的手一点点变冷,看到母亲的嘴唇一点点变白。
那两人说:“弟妹,小景出事了,你跟我们赶紧去刑部一趟吧。”
发生了什么事情,他年纪太小,不能很快明白,只能感觉到大人们的悲伤,后来发生的事情,也许是因为太过悲伤,他反而记不太清了,只记得父亲躺在一张很高的木床上,苍白到青灰的脸还残留着一丝痛苦神色,狰狞的伤口在胸口,血已经流干了。
再有记忆时,他已经被沈如海带回了沈府。
沈家对他很好,从没有亏待他,但他终究并非真正的沈家人,寄人篱下的滋味只有自己清楚。
随着年纪渐长,他逐渐理解了当初发生的事情,凶手早已伏法,但凶手为何要这么做,一直困扰着年少的他。
如果凶手还活着,也许他会去质问他,为什么要毁掉他的家,为这世间又多添一分苦楚。
为了此事,他特意去找了沈如海,他从来没有向沈家提过任何要求,除了这件事。
沈如海长叹一声,带他翻阅了当年的卷宗,又亲口告诉了他一些卷宗上不会记录的情况。
包括梅夫人的夫君齐崤在内的一众彭城王下属,召集了大批对潘起林不满的人士,凶手就是其中之一。
他本是城郊一普通农户,女儿长相姣好,被潘起林的儿子看上,强抢回府,不久受尽虐待而死,他为了给女儿伸冤,去官府告状,甚至还敲过御前鼓,但都没有用。
潘起林一手遮天,没有人为他们伸张正义,潘起林的儿子知道后,恼羞成怒将他家砸了,又将他的妻子溺死,警告他不许再闹事。
自此,只要能杀了潘起林及其子,他什么都愿意干。
齐崤等人策划刺杀潘起林被沈如海识破后,他们将沈如海视为必须拔除的障碍,于是派出了这个不怕死的人来刺杀沈如海。
景珩看到了卷宗上的记载,知道那人行刑之前,他仍不为自己的行为后悔,唯一后悔的是他的刺杀失败了,死的是景珩的父亲。
在最后的关头,那人仍在咒骂潘起林,其中也夹杂着几句对沈如海和景珩父亲的咒骂,大都是说他们是潘起林的走狗云云。
景珩险些看不下去,但还是强逼着自己将卷宗看完,曾经的愤恨仍在,却不知道该向谁发泄,甚至就连其中提到最多的潘起林及其子,也已经在不久后就就抓入狱,死于车裂之刑。
他还能怪谁?
难道怪沈如海吗?